作者：付道峰（山东微山县赵庙镇第一中学）
空旷的渡口寂寥无人，远望微山湖的对岸，仍不见渡船踪影。我不觉烦闷起来，索性将袜子脱下，靠着岸边，双脚浸入湖水之中。湖水一如往常清凉，双脚随水波摇动，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之中，惬意而温暖。此时，夕阳的余晖已铺满湖面，湖风拂过，波光粼粼，大有唐诗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几条悠悠的小鱼游了过来，啄咬着浸在水中的双脚，痒丝丝，麻酥酥，身体舒展开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大，此时的情景多次在梦中萦绕，不料今日真的与它相遇了，它让我想起我的小时候，小时候的我在爷爷船头上戏水的情景。
我们村子是个孤岛，它前后左右都是水，左面是微山湖，右面前面后面是大运河，它孤零零的处在大湖中央，没人喜欢到我们村子来，当时还有句顺口溜："嫁人不用愁，草庙不出庄，长得丑的去王庄，瞎子瘸子去李楼，实在不行还有湖里的大张庄。"小时候，也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就拼了命地跟着喊，结果被教书的李五爷狠狠踹了一脚，说是我辱了村里先人的尊严。
挨了踹还得跟他上学，那时上学真可谓一个热闹，教室是村里养牛的棚子改的，黑咕隆咚的，墙是土坯子垒成的，用手抠，一块一块的掉，夹杂着陈年往事的麦秸，角落里常常钻出行迹可以的蜈蚣、蝎子，常常惹得大呼小叫一番。只有一口教室，班里十七八个孩子，时跨5随到12岁，男孩子较多，女孩子很少，因为她们得留家做饭。黑板不知道是谁家的门板，上面从一年级的"1、2、3、4"写到五年级的"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别说，这样的教学出人才，老师就李五爷自己，他是我们的语文兼数学老师，还兼着打铃上下课的任务，不过这铃始终没响过，上下课都他一人说了算。
喂牛的石槽子反扣过来就是课桌，上面被石匠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槽，写字的时候得用东西垫着，不然作业纸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洞，犹如被鸡啄后纸糊的窗子。石槽课桌在夏天特别舒服，趴在上面阴凉，赛过今天的空调，我的同学李二蛋就整日趴在上面，大梦不醒，口水横流，鼾声大作，结果被李五爷揪着耳朵站了起来，大骂"朽木不可雕也"，李二蛋仍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就在李五爷的喝骂和李二蛋的鼾声中，我度过了我的小学时代。爷爷要把我送到河西上初中了。
坐在爷爷的船头，但双脚已经不能放在水中了，因为这河里的水都黑了，一时清一时浊的，爷爷一边忧虑着生计，一边叮嘱着我要好好读书，离开这村子。到了河西岸，我风一般的跑上湖西大堤，我憎恶这村子，还有这满湖的脏水。周六下午接，周一清晨送，我在爷爷的迎送和叮嘱声中，完成了我的初中，我考上了高中，要到县城去上。
我们那到县上只有一趟班船，是一艘水泥船。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很好奇，什么都要看个明白。刚过了大河，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臭味，水也慢慢变色了，清澈、模糊、混沌，最后彻底什么也看不清了，湖面上飘着一层又一层的泡沫，湖水里咕咕噜噜地冒着各种各样的气泡，有的迸裂了，散发出恶臭；有的在湖面上漂着，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斑斓恶心的光芒。这是一沟死水，不，这是一湖死水！河道越来越窄，须拨开水面的的泡沫船才能前行……
"那是大小子吧，吆，爷们回家啦！"接着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大笑声，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抬眼看时，居然是李五爷站在船头，这船是一艘大拖板，上面停着两辆轿车，奇怪的是，这许多年过去了，李五爷模样没怎么变。"爷们，等急了吧，正好城里来了一帮钓鱼的，今天天气闷，鱼不好上，就耽误了一会"，李五爷走到我近前，低头接着说道："他们钓不上鱼，咱咋挣钱，我撒了两网，这不就耽误了！我先打发他们开车上河沿！"
在渡船上，我和五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您老人家最近还好吧！""好，好着呢，这不我还开着渡船吗？我又开了一家农家乐，钓鱼，龙虾、散养的鸡，想啥有啥！""您老人家咋不干老师了？""从你们走后，县里给村里配了正规的老师，建了所新学校，锃亮的瓦屋，漂亮的狠！我就不再误人子弟了。"
夜色初上，湖面上远远近近闪烁着星点渔火，见我不再说话，李五爷便挑起了话头，"还记的李二蛋不？他小子贩螃蟹混大发了，还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还在县城里买了房！""什么城里的媳妇，是原来造纸厂的"，同船的王老六不同意了，"他买的房子就在老造纸厂那！"我蓦然想起了那条臭河道，"那地方能住，这么臭！""臭什么臭，国家改造了河道，建了小区，岸边种上柳树，美得很！"五爷不乐意了，"连北京都要吃咱们这大湖里的水了，别说李二蛋怪有眼光来！"听了多时的陈老三随声附和道。
"咱得向李二蛋两口子看起，看能挣上几十万不，我两个孙子大学毕业后还等钱买房子来！"李五爷感慨万分，"李老头，你就做梦吧，还几十万，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梦都不敢做，你王老六还能弄个熊，国家不就提倡我们做梦，有了梦就有了奔头，要不然我买渡船、开农家乐，养猪是揍啥的？"李五爷说的急了，咳嗽起来。
"就是，就是，前几天电视上还说来叫什么‘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你只要踏踏实实干了，兴许就会有人帮你！"王老六仍不忘凑个热闹。
"瞎扯什么，兴邦说的是国家兴旺发达，不是哪个帮你，让上大学的儿媳妇回来教教你吧！"李五爷毕竟是教过书的人，有文化。
众人大笑起来，笑声沿着这微山湖的湖面一跳一跳的在夜幕中远去了，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悬挂在夜空之中，如同这大湖上的梦，清远静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