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美学与家国:中国美学高层论坛”在北京师范大学京师学堂第五会议室举行。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王柯平发表了题为《城邦诗教与爱美欲求:以柏拉图的阶梯喻说为例》的精彩演讲,并在论坛结束后接受了光明网记者的独家专访。
光明网:“新世纪以来,中国美学研究领域最值得注意的变化,是从关注一般意义上的自由、艺术和人生问题,向国家制度、时空经验等宏大命题展开。”王教授如何理解这种变化?一段时间以来,中国美学研究范式经历了哪些变革?
王柯平:中国美学研究范式的变革,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从小历史到大历史。小历史,比如说美学史,美学史很重要,任何一个理论的提出和反思,都源自问题意识。但问题意识从何而来,如何产生?可能就不仅是美学史了,还涉及哲学史,甚至国家、民族、文化等,这就是大历史概念。
二是从小功能到大功能。研究艺术的创作规律、审美特征等,这是小功能。但美学还要有家国情怀,比如研究政治化的因素、意识形态的因素等对艺术到底有何影响。这个影响,古今中外一直存在。
三是从鉴赏论到本体论。我们可以鉴赏艺术,研究什么是有意味的形式,或者艺术是否只是对情感的一种表达?但是,也不能忽略了艺术本体论问题。艺术为何成为艺术?艺术之为艺术,其本质是什么?今天有些嘉宾也提到了艺术本源问题。
光明网:正如王教授所说,“从小功能到大功能”,为美学找到一个更广阔的价值空间。
王柯平:政治对美和艺术的影响,不仅古代有,到了现当代,比如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阿多诺,对政治向度也是非常重视的。他认为,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不是因为风花雪月,而应该有一个“反世界”的维度。如果只是风花雪月,艺术的存在还有多大意义?这种“反世界”的维度,其实是从批判、反思角度来讲。那么,什么叫“反世界”?就是要对现实、社会的丑陋现象进行积极、善意地揭露,让人深刻认识并主动改善,从而塑造一个宜居的世界。
光明网:从小历史大历史、小功能大功能角度考虑,艺术之所以是艺术,涉及一个问题:艺术的自律性与他律性的关系是怎样的?
王柯平:艺术本来是自由的,当将它纳入意识形态框架后,艺术是否还是艺术?这就是个问题。从自律性来讲,艺术是自由的,外在制度不应该约束和强制。但审查制度历来存在,古今中外都有。例如,柏拉图时期就有硬性的审查和软性的审查,力求让艺术从内容到形式符合城邦教育的需求。不管怎样,艺术首先要有自律性,这样它就有一个自由度。
除了自律,还有他律。为什么?因为人是社会性动物,如果抛离开社会,成为犬儒主义者,什么也不关心,就进入了一种半迷狂或迷狂状态。所以,要有对社会的关切,对人性的关切,对灾难的关切,对人类生存境况的关切。
光明网:关于鉴赏论、本体论问题,这次论坛也有一些探讨。那么,当美学研究艺术本体论时,应该怎样更好地切入?
王柯平:美学能够把艺术哲学涵盖进去,但艺术哲学涵盖不了美学。当美学研究艺术本体论问题时,应该怎样追本溯源?首先,不能大而化之、自以为是,不能想当然地理解。
其次,要借鉴他者。借鉴他者,并非把自己让渡给别人,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身。就像王国维,西学功夫本身不好,但他从叔本华哲学入手来研究康德,一下就抓住了要点和核心。有人讲返本开新,返本怎能开新?我觉得过于简单化了,准确来讲应该是推陈出新。借鉴他者,更好地理解自身,然后才能推陈出新。
关于推陈出新,我曾经写过一段话,我们如何对待古典,怎么溯本探源?一是入乎其内,二是出乎其外,三是联系现实。入乎其内,方能解之。读进去了才能正确理解,否则容易误解、误用。出乎其外,故能观之。所谓观,就是评价,有自己的思考、判断和评论。联系现实,故能用之。这方面,我比较推崇克罗齐的观点。他认为,“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一切历史都是行动的历史”,这话怎么理解?其实是个比喻。当你遇到类似的问题,联系现实对相关历史发掘和思考时,历史就成了重新要观照的历史。观照历史,不仅是个思想的问题,思想也是一种实践,也是一种行动。
光明网:王教授学贯中西,为我们上了一堂精彩的美学课。关于研究范式三大转变的总结,对中国美学未来的发展,或是一种有益启发。
王柯平:过奖。我一直觉得轴心时期太有趣了,它为人的精神系统、价值观念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一个人做自己喜欢、适合自己的事情,挺好。但我们其实也应该不断探索、主动追求,最起码要有这么一个愿望。就像柏拉图,从一个美的形体研究,再到所有美的共同形式,再往心灵,再往社会,再往哲学,再往本体论,然后是神性,一步步登梯子,一直在往上走。
中国美学未来的发展,美学研究范式的转变,概括来讲,就是不仅要从小的美学史角度,或者审美功能、鉴赏理论角度来思考问题,而且要从大历史、大功能、本体论角度出发,去深入思考并尝试解决一些更大的问题。换句话说,美学要观照现实,而不是纯粹书斋化。我们需要书斋化,需要素心人,但更需要家国情怀。这样一来,美学可能会更有活力,更立体化,内涵更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