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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斤到斧到戉:中国之美的起源及特色(上)

2017-06-06 11:34 来源:《探索与争鸣》 张法
2017-06-06 11:34:56来源:《探索与争鸣》作者:张法责任编辑:贺梓秋

  从斤到斧:中国型之美的产生

  中国新石器时代的斧,在农业生产中产生。唐人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十一引《周书》曰:“神农之时,天雨粟,神农耕而种之;作陶冶斤斧,为耜锄耨,以垦草莽。”这段话显示了三点:第一,在刀耕火种的农业之初,斤斧存在于一个大工具系统,即农耕工具的耜锄耨、破木工具的斤斧、以及冶陶工具等之中。第二,破木工具的斤斧已经形成一个体系。周昕《原始农具斧、锛、凿及其属性的变化》讲了一个斧锛凿工具系统,现实中这一系统更复杂。第三,斤斧在这里包含的意义更为重要,不仅是农耕之初的并列工具,更透出了一种历史上的递进关系:斧是在斤的基础上产生的,斤正是中国旧石器时代源远流长的石片文化中的斧,准确些讲,乃斧的前身。

  人类之初是木石工具时代,斤作为斧之初型,其源远矣,它既用于制造木工具,又在制造木工具及其他用途中改善自身和发展自身。于省吾说:“甲骨文斤字初文为,为手持斧形,再变为三变为,四变则省为。”[6]马叙伦说:“金文斤字率作、,检以齐侯壶折字偏旁,鬲攸比鼎誓字偏旁作。则其器也。其(柄)也。甲骨文作则其器,其也。金文有,证以节钺之图语,盖即《考工记》)梓人之徽识。明是以对木,而甲骨文之即金文之,即今劈柴之器,此正利于去木节,刀斧之所不胜,遇斤而然解矣。”[7]于省吾的斤,是手和器的组合,为纯石器,马叙伦的斤,是柄与器的组合,为石木合器。重要的是,二人举出的斤,其形都是片状。斤之器除了手与柄的区别,还有器本身的区别。高鸿缙所说:“斧斤异器,斧刃纵向,伐木者用之,形与刀同。斤刃横向,斫木者用之,其形与锄同。”[8]这里斤斧异器,应为在“斤”阶段上的两种类型,但有意思的是,在中国这两种类型都是片状的。斤作为中国原初的手斧和带柄斧,盛行于漫长的旧石器时代,对中国文化的观念塑造起了重要的作用。《庄子·徐无鬼》里,郢人“运斤成风”,在先秦文化中意在说明使用工具的技术高超,回到远古文化,则是通过技术的运用,而形成天人合一的具体体现之“风”。正因为斤与风的关系,《汉书·律历志》讲,“十六两成斤,四时乘四方之象”,运用斤而产生的计量体系是与四时四方的天地规律相关联的。因此,《汉书·律历志》释“斤”为“明也”,即通晓天地的规律。《毛传》释斤曰“察也”,即由此可以观察到天地间的规律。斤这个概念关联到整个远古时代的工具体系、技术体系、计量体系、天地规律,可以说,远古观念的基本要项,都与斤相关联,这从与斤相关联的词汇群中透露出来。反过来,这些体系的合力又对斤这一工具的美感产生作用,这一作用既在“运斤成风”的成语里有所透出,更在由斤发展而来的斧中得到明确的体现。远古时期包括人在内的生物的总称叫虫,虫有斤为“蚚”,有强大的意思。人的内心有斤为“忻”,就开启宽广,是善。土地有斤为“圻”,用来称天子的王畿之地。在神圣仪式中,示加上斤为“祈”,是向神求福。天上的太阳加上斤为“昕”,是明亮的开始。《尔雅·释天》的郭、邢注疏本中,“昕天”是天的六大总称之一。天上的中心是北斗,北斗为鬿。远古的神通称为鬼,作为北斗之名的鬿,字中有斤,乃其天上权威的标志。而这些与斤相关的词汇,后来大都不用,被其他的词汇所代替,透出的应该是,斤在很早的时候,就成为观念的核心,并形成自己的观念体系。从美学上讲,与斤相关的是什么呢?这只有从由斤演进而来斧开始讲。

  前引高鸿缙的话,透出的另一层意思是,在斤的基础上演化出了斧。斧从斤独立出来,在于其大于斤的功用。《释名·疏证》:“斧斨同类,唯盈稍异。”徐灏笺曰:“斧斤同物,斤小于斧。”这里的小,不仅是形状的小,更是观念的小。斧的产生,一是同狩猎有关,二是与战争有关。作为斧的前身的斤,只是工具,在斤上发展出来的斧,既是工具,又是兵器。兵器用于战争比工具用于生产来讲,更需要勇气、勇力、智慧。从而斧以一种新的形状进入到远古的观念系统之中。这一观念系统既与旧石器斤的观念系统相承续,同时又有了巨大的创新。这一创新从文字学上透了出来。

  《说文》曰:斧,“斫也。从斤父声”。斤加上父成为斧。透出其形体和观念的变化。《说文》又曰: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段注:“巨也……率同连。先导也。……从又举杖……收其威也。”《释名》曰:“斧,甫也。甫,始也。”始者,率先即创新或由之开始之事也。从以上权威释义中可知,斧是斤与父关联之后,功能起了变化,与家长关联起来,具有了“原理”的意蕴,要起到“威严”的效果。这一功能新变在古文字中透露出来。郭沫若说,从古文字看,父是斧的初字,为男子持斧形。商承祚和叶玉森都说:父斧古义相通。[9]刘心源讲,父不仅是男子,“古刻父字作,从……窃谓,父者主持家政者也,从又,从,亦声,即主字。又者手也,取其能持”[10]。这样,所举之物成为父为主的象征。以上的文字释义透出的历史事实为:当男子成为群族的首领时,斧产生了出来,并成为首领的象征。而这一象征物具有原则和威仪两种内涵。从文字上看,作为家政之主的父,举的是什么?商承祚说:“金文父癸鼎作有,父戉作,鲁伯鬲作。说文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叶玉森先生谓甲骨文中之亦父字。“为手持矩形,为手持火形,如之从,谊亦相通。又疑为斧形。”[11]其实,所持之物,无论是为杖、为矩、为斧,还是为火,总之,举的应为圣物。这里应从两方面看,从器物方面讲,斧在器物体系中作为一种圣物进入到了首领象征物的体系之中,成为礼器;从首领方面讲,其象征物是一个体系,木、杖、矩、火、斧等,都在这一象征体系之中,而斧作为象征体系之一,具有重要的作用。斧进入到了意识形态的核心地位,同时就意味着进入到了美感的核心地位。斧与父相连,王国维讲了,父是男子的美称。父又与甫相关联,甫也是男子的美称。因此,斧—父—甫不仅是一种社会组合的形成,意识形态的形成,而且是一种美感体系的形成:斧因在父之手或父因有斧在手而美,而具了美称:甫。

  斧不但关联于作为首领之父,也不但关联于作为首领的父本身之美称(甫),还关联到作为首领之父的装饰:斧的图案为黼。《尔雅·释器》曰:“斧谓之黼。”《疏》曰:“黼,盖半白半黑,似斧刃白而身黑,取能断意。一说白西方色,黑北方色,西北黑白之交,乾阳位焉,刚健能断,故画黼以黑白为文。”《仪礼·觐礼》曰:“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注》曰:“依,如今绨素屛风也。有绣斧文,所以示威也。斧谓之黼。”这里,黼之图案不仅形象是斧,而且还包含着具有象征规定的色彩和寓意。虽然以上文献是追述后来天子的情况,但由斧而产生出来的首领的装饰却应可以源自远古传统。正是在斧—父—甫—黼的关联传统里,斧有一个美学上的展开,进入到远古礼制的核心结构之中,包括观念上的美称(甫)和物体上的美饰(黼)。随着首领权位由巫而王的升级,与之相关的物体上美饰也进一步扩展:天子冕服上的纹样之一,叫黼黻;设于朝廷天子座后,绣有斧文的屏风,叫黼依;古时天子所用,绣有斧形花纹的帷帐,叫黼帷。进而,从首领之美,扩展为一般之美,用黼绣(绣有斧纹的衣服)来比喻辞藻华丽,用黼黻(冕服上的花纹和色彩)来泛指花纹和文采,用黼藻来指华丽的辞藻……因此,文字上斧、父、甫、黼的关联和演进过程,透出的是远古社会中,由工具之斧(斤)到武器之斧到作为首领权力象征(父)到对这一象征物的美感(甫),进而由首领象征物之美扩展为一种美的体系的过程。

[责任编辑:贺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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