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斗的三大名称:斗、车、钺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从文献中,可以看出,北斗,被给予了各种命名,在彝族文化中,北斗是一种叫沙聂的动物。闻一多考出北斗曾被命名为植物型的匏瓜(葫芦),在壮族文化,北斗是一种农具称犁头。与匏瓜(葫芦)相关的伏羲和女娲成为三皇之一,彝族来源于远古西北羌族一支,壮族来源于远古东南百越的一支,三种形象透出了狩猎时代和农业兴起时代对北斗的想象。而在东西南北汇聚成华夏的进程中,北斗为斗成为主流。斗既可是勺形的酌酒饮器,又可是梯形的粮食量器,因此斗既关系到农业—生计而且是其精致化的体现,还意味着精确的计量以及包含在其中的技术体系。斗所强调的精确的指示性和指示的精确性,使之成为联结极星和四象的枢纽。北斗与极星的关联和对季节的指示以斗柄旋转的方式呈现出来,使之获得(帝)车的称号。在远古时代,帝车维护统一、保卫秩序、镇压混乱,因此,北斗又被想象为平乱武器。不同的天文文献对北斗有过多种多样的命名。且看《石氏星经》的命名:“北斗第一星曰正星.主阳主德,天子之相也。第二曰法星,主阴主刑,女主之位也。第三曰令星,主福。第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第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第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第七曰部星,一曰应星,主兵。”[5]这里北斗显出的是一个体系,一是天主和天后,二是天主和天后的德和刑两重功能。其中二、四、五、七四星皆与刑的杀伐有关,闪耀着一片杀气。而北斗体系最早不是七星而是九星。《史记·天官书》讲(北斗的)“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盾,天锋。”招摇和天锋即是北斗九星柄尾之两星,《史记》讲是一为矛一为盾,但天锋应属枪矛类的进攻武器,而非防御类的盾,《史记集解》引晋灼的话,讲天锋“一名玄戈”,也是进攻型。《观象玩占》讲招摇又名“天矛”。天矛和天锋作为北斗柄尖的两星,透出的正是北斗九星作为武器的旧痕。王逸注刘向《九叹·远逝》说北斗九星称为九鬿。鬿为北斗九星总特征之名,其构成是鬼和斤,鬼者神也,以神的初形鬼,来彰显北斗的神性(详解见后);斤者戉也,以戉的初形斤,来显示戉意的深厚。王逸又说,“鬿,一作魁”,透出的正是北斗之戉的形象与北斗之斗的形象的相通,以及后来戉消失而斗留存。北斗作为进攻利器一直留存在古人心中,《史记·武帝纪》载武帝“为伐南越,告祷太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太一三星,为太一锋,命曰灵旗,为兵铸,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汉书·王莽传》王莽面临战争时“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十五寸,欲以厌胜众兵。”这与前面引过的《淮南子·天文训》“北斗所击,不可与敌”,建立在同样的信仰根据之上。然而,在后来的天文图中,却不知“招摇”在何处,从目前尚存最早的唐代敦煌经卷星图以来后来的诸多古星图,北斗柄外的两星,一为天枪,一为玄戈。虽然《史记·天官书》里有“紫宫左三星为天枪,右三星为天棓”。但天棓离天枪甚远,而天枪与玄戈则正在北斗柄上。因此,要追溯北斗九星体系的原貌,招摇相对应的是天枪。而天枪又名天钺。正好与《礼记·曲礼上》“招摇”作为北斗威怒的象征相符合。
敦煌唐写本星图,载潘鼐编著《中国古代天文图录》,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8页
可以这样设想,北斗九星的天矛和天锋,是武器向礼器演进中的最初阶段,正如北斗与南斗相连,成为天相整体威仪的象征一样,天矛(天枪)与天棓相连,成为整个紫宫威仪的象征。而北斗在天上威仪观念的演化中日益重要,同时与地上王权象征的演进相应合,北斗中天矛成为北斗整体威仪象征的天钺。正因这一关系,虽然随地上王权象征形式的变化,钺退位到相对次要的地位,而天钺演变成天枪,但其与北斗的紧密关系仍然明显。隋唐《步天歌》的“紫微垣歌”以北斗结尾,就把天枪与之放在一块,作为整个紫微垣的结尾:“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枢星。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摇光左三天枪红。”由此也透出了,北斗星系在其第八星的天矛—天钺—招摇—天枪的名称演变中,曾经被称为天钺而作为帝星的主要象征,而其称为天钺之时,正与地上的王钺成为天子的主要象征相对应。
如果说,中国之美在其起源中,由斤由斧而戉,其形式美感,一直与文化内容的关联中演进,在斤斧阶段,形式美感与工具技术和实践效用紧密关联,在斧钺阶段,形式美学与武器工艺与军事效用紧密关联,而当其升级为王权象征之时,不但与礼器工艺和天下秩序紧密相连,而且王钺的政治观念和天钺的天道观念紧密相连。东西南北中各族融合成为夏商周之天下观念,正是与王钺和天钺一道形成了朝廷威仪美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构成中国远古美学的核心。理解了这一关联,中国远古美学在王钺天钺的基础上进一步升级为以朝廷冕服为核心的美学观念,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当“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周易系辞下》)的华夏衣冠,代替王钺天钺成为意识形态核心之时,中国远古的美学才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这时,礼乐文化在斧钺文化基础上产生了出来,开始了中国美学的新方向。
注释:
①《诗经公刘》一诗描述周的先祖公刘出发前的仪式为“弓矢斯张,干戈戚扬”。毛传释义曰:“戚,斧也;扬,钺也。”郑笺曰:“干,盾也;戈,戟也。”这样,决定先周命运的民族迁徙的出发仪式成为只有弓、矢、盾、戈、小钺,大钺的武器展示,而没有天人之和的意识形态内容。关键是“干”与“扬”,没有得到正确释义。这里“干”和“扬”除了盾和钺的词义外,更重要的是有中杆的内涵。论证较复杂,以后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