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7日，在第三届中国经济学家高端论坛期间，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书记盛世豪就浙江民营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发展等问题接受了光明网记者的专访。

　　主持人：2018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中，浙江入围93席，连续20年蝉联全国第一。您认为浙江能成为中国民营经济的名片的原因是什么？

　　盛世豪：习近平同志在浙江工作的时候就讲过浙江的体制机制优势主要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民营先发，一个是市场先发。我觉得浙江民营经济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在全国遥遥领先，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浙江民营先发。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浙江一大批民营企业就涌现发展起来了。经过40多年的发展和积累，无论是民营企业创新创业的经验教训，还是各级政府支持鼓励民营企业发展的政策举措，都为浙江民营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有效的经验。

　　第二个原因是市场先发。民营经济的发展跟浙江的体制、制度是分不开的，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民营经济依靠市场发展起来了，而市场机制的不断完善又推动了民营经济进一步的发展。因为市场先发，浙江市场机制相对来讲比较完善，跟全国的其他省市比，这样一个完善的市场机制与市场制度，为民营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比较丰沃的土壤，也为民营经济的发展壮大打下了很厚实的基础。

　　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可以看到浙江在市场经济制度完善方面一直走在全国各个省市前面。首先在商品市场上率先成为市场大省，后来在要素配置上浙江又走在全国前面。到了2000年以后，又把市场机制引入生态补偿、环境保护领域。市场机制的不断完善，为民营经济的发展壮大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和机遇。也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机制性因素，浙江民营企业在浙江成长起来，在浙江的市场环境下成长起来，在竞争中提高了市场竞争力，在全国、国际市场上就能够脱颖而出。浙江民营企业不是在温室里面抚育出来的，而是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发展起来的，在温室里抚育出来的民营企业在国际市场上是没有竞争能力的。这是我讲的第二个原因，民营经济的发展与市场体系的完善相辅相成。

　　第三个原因是浙江创业创新方面的工作做得好，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区域创新创业生态体系。目前，浙江已经有市场主体超过600万家，浙江常住人口是5700万，也就是说每1万人里面就有大大小小的市场主体约1000多家。除阿里巴巴、正泰集团、哇哈哈集团等这些国际影响力大的企业外，也有许多年轻人刚刚创业的小微企业。正是因为这些数量庞大的创业主体和市场主体，在不断竞争过程中成长和发展，才为培育一些具有强大核心竞争力和强大生命力的民营企业创造了可能性。我认为一个区域和地方的发展，最重要的是看他的发展活力，看他有没有持续的发展竞争力，特别是民营经济有没有发展的潜力和空间。这个关键看他的创业主体多不多，有创业主体说明他的创业环境是好的，营商环境是好的，有好的营商环境就有可能诞生出有强大竞争力的民营企业。

　　区域的发展归根到底就是要培育市场主体，有了主体我们就不愁没有好的企业，因为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企业进入市场，有些被淘汰，同时又有新企业诞生。经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部分企业就可能成为大公司，甚至成为国际性的跨国公司。最担心的就是没有新的市场主体，只依靠几家民营企业，缺乏新生力量。

　　浙江之所以成为民营经济发展的名片我觉得主要是这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民营经济最早的先发地；二是市场机制发展相对比较完善，民营先发跟市场先发相辅相成，就推动了民营经济的不断成长壮大；三是浙江是创业创新的热土，这块创业创新的热土为民营经济的不断发展、为新生力量的充实提供了厚实的土壤。

　　主持人：浙江的创业创新也是助推了经济发展，在当下经济高质量发展和产业转型升级时期，浙江是怎么做的？有哪些好的做法呢？

　　盛世豪：浙江推动高质量发展的过程是伴随着民营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因为浙江经济主体就是依靠民营经济，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民营经济的结构决定了浙江的产业结构和经济体系，甚至是浙江的高质量发展趋势和后劲。

　　我们可以对浙江民营经济的形成发展到结构转型升级做个回顾。大家都知道，早在改革开放初期，浙江产业基础很薄弱。与全国很多省市比起来，浙江没有大工业、大国有企业，更没有高端制造业，再加上浙江的科研院所、著名大学少，科技创新能力很弱。浙江民营企业最早起步时就是依靠模仿和加工，依靠劳动力和土地价格便宜，生产了一些低价格的商品来开拓市场。在八九十年代，浙江民营企业一直都是以量取胜、价廉物美，所以企业依靠价格优势来拓展市场推动发展。

　　到了90年代中后期特别2000年以后，随着消费结构的升级，一些低档次产品的市场越来越饱和，如果产品不升级，民营企业就面临被市场淘汰。所以随着市场升级、消费结构升级，浙江的产业也一直在升级，从原来低价、廉价的商品慢慢走向耐用消费品、装备制造业领域，企业也向自有知识产权和品牌化方向发展。

　　到2003年、2004年，在国内市场比较饱和的情况下，习近平同志就提出要推动民营企业转型升级，需要“腾笼换鸟、凤凰涅槃”。“腾笼换鸟”本质就是要淘汰和转移一批低层次、低附加值的企业，把空间和要素转移出来，即“腾笼”。笼子腾出来就有了建设用地、土地指标，就有空间。“换鸟”就是引进高层次、高科技含量、高新技术产业的高端民营企业。“凤凰涅盘”实际上就是转型升级，将浙江的产业结构从传统粗放增长型转向以高新技术产业、高端制造业为主。

　　从产业结构转型看，习近平同志在“八八战略”中还提出，浙江要走新型工业化道路，要推动浙江经济向先进制造业基地转型。当时工业化主要是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所以整个浙江的发展，信息化和工业化一直是走在全国靠前。我们依托信息化不仅推动了民营企业的转型升级，而且更重要的是浙江把信息化的发展作为整个浙江产业升级的一个主体。从2004年、2005年开始我们提出“信息浙江”，提出信息化建设，浙江成为全国首个国家信息经济示范区，始终把发展信息经济作为带动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着力点。

　　换言之，顺应世界新科技革命的变化，将信息科技引入传统产业，正是历届省委省政府不断推动信息化经济。到2010年这个成效就显示出来了，出现了阿里巴巴、海康威视等一大批信息经济大企业。原来以信息产业为基础的企业不断与大数据、云计算这些数字技术结合起来，推动数字经济发展。从2017年开始省委省政府及时顺应这样的发展趋势，把数字经济作为一号工程来推进。

　　特别是今年以来，为进一步推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加快数字经济发展，省委省政府启动实施数字经济5年倍增计划，提出“五个一百”的具体举措。即：设立一百亿数字经济产业基金；打造一百个无人工厂、无人车间；推进一百个数字化重大项目；扶持一百个数字经济骨干企业；实施一百个园区数字化改造。

　　当然，加快数字经济发展是浙江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的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省委省政府在推动经济转型上还有很多其他举措，比如从党的十八大以来，为了推动产业升级提出了“三改一拆”，整治“低乱散”企业，淘汰一批落后产业，还有加快发展“八大万亿产业”等，这些都为浙江经济结构优化调整起到了重要作用。

　　省委省政府为了鼓励实体经济产业发展，专门设立了一批产业基金，如刚才讲到的数字经济发展基金，还有针对传统产业改造提升的产业基金等。实际上还是按照前面讲的“腾笼换鸟、凤凰涅槃”思路，淘汰一些落后的、高污染的企业，同时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引导支持推动民营企业向着实体经济领域、高科技领域、高端制造领域转型，在这方面政府加大扶持力度。

　　主持人：我们看到浙江在数字经济方面正在逐步发展，那么在促进实体经济发展方面，浙江有哪些好的做法呢？

　　盛世豪：我前面讲的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主体或者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实体经济。数字经济也好，包括我刚才讲的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也好，主体部分就是实体经济，但实体经济的范围可能更大。浙江在促进实体经济的发展过程中，除了我前面讲到的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以外，我们这几年还做了很多。

　　一个是正在做的引导实体经济发展，省委省政府在营商环境上做了比较多的工作。通过全面深化改革来改善我们的营商环境，最有影响的是“最多跑一次”改革，省委省政府从2016年底开始推出“最多跑一次”改革，在鼓励企业投资，为企业解决一些新项目方面提供了很多的便利，这很大程度上也激发了企业主体投资转型的积极性。

　　除此之外，今年省委省政府推出了“三服务”，即服务基层、服务企业、服务群众，其中服务企业主要是服务实体经济企业。省、市、县各级领导干部到企业当中去，了解企业存在的问题困难，及时帮助解决。在这个过程当中，省委省政府提出了四张清单，主要针对实体经济企业。第一张清单是民营经济发债需求清单，各级政府要帮助解决企业资金不足问题，为企业发债融资提供帮助；第二张清单是上市公司股权质押风险续解清单，受宏观经济环境影响，部分上市公司特别是实体经济的上市公司业面临很多困难。为解决资金困难，原来的质押的股权因股价下跌给企业造成很大的困难，所以需要对这些企业进行帮助；第三张清单是需要重点帮扶困难企业的清单，有一些中小企业也好，小微企业也好，大企业也好，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重点帮扶企业有哪些；第四张清单是重点企业资金链、担保链、风险管控清单，省委省政府通过发动省、市、县三级政府深入基层企业调研，排查出来以后根据每个企业的具体情况，逐个帮助解决。通过四张清单，解决企业实际困难，从而促进实体经济发展。

　　另外，这几年省委省政府认真落实中央决策部署，着力减轻实体企业负担，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举措。去年我们就为企业减轻负担1600多个亿，今年预期还能继续为企业减负2000个亿左右，这些举措都实实在在促进了实体企业的发展。

　　在促进实体经济发展过程中，浙江省还着力推动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双轮驱动相辅相成。制造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要转型升级是需要服务业支持的，比如品牌设计、研发、营销，这些都是属于服务业范畴。没有现代服务业、生产性服务业作支撑，实体经济也很难转型升级。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如果没有实体经济衍生出来的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我们的服务业发展的比例、层次也上不去。所以这几年省委省政府一直在制造业与服务业双轮驱动上出台了很多政策，来推动实体经济更加健康地发展，向着高质量发展迈进，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现在来看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今年一季度浙江GDP同比增长7.7%，比全国高出1.3个百分点，也比兄弟沿海省市高。为什么浙江的GDP回升这么快？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们的实体经济今年回升势头比较好，特别是工业，而工业里面又是民营经济这块发展势头向好，推动了整个一季度的经济增长，实现了开门红。

　　主持人：政府在促进实体经济发展方面出台了很多措施，那么您认为新时代促进民营经济发展还需要从哪些方面发力？

　　盛世豪：民营经济不管是浙江的民营经济还是整个全国的民营经济，现在都面临着一个转型升级的过程，像十九大中央提出我们整个经济发展进入了一个高质量的时期，民营经济发展也进入了一个高质量的时期，现在的浙江民营经济有几个趋势是比较明显的。

　　首先，浙江民营经济的发展，从原先主要依靠低价格要素推动，到现在主要依靠高端要素比如创新要素、高端要素、人才要素来推动经济发展，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变化。

　　第二，原来的民营经济依靠市场拓展，是一个跑量的时代，现在进入了高质量发展阶段，需要核心技术、品牌。因此，越来越需要通过整合各种优质资源，如研发资源、人才资源、品牌资源……等，来提升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这是第二个大的变化。

　　第三个大的变化就是从本地集群转向融入全球生产体系。浙江原来的民营经济主要是以当地的合作为主、本地的产业集群为主，现在随着我们进一步的改革开放，整个浙江的民营经济已经开始融入全球产业链、全球供应链、全球生产网络里面去了。

　　所以，促进民营经济发展，一是鼓励民营企业加大创新，特别是高科技创新的力度，通过科技创新来培育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二是民营企业要在构建自身品牌上下功夫，需要走出去，着力培育一些国际性的大品牌、知名品牌；三是我们要在国际产业生产体系里占领制高点，民营企业在国际竞争中要有掌控权、话语权，这就需要我们的核心技术得到加强，推动民营企业参与制定一些国际标准。有了标准就有了话语权，就有了更强的国际竞争力，我觉得这些需要我们进一步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