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鲁迅、梁启超、钱学森、屠呦呦……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历史的丰碑，都是一个民族的脊梁。“培养大师”是党和国家对中国教育的期盼，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对教育的呼唤。今天，我们在此召开“钱学森智库聚焦新时代教育”主题深度会议，正是对这一期盼的贯彻落实，作为教育从业者，“培养大师”我们重任在肩、责无旁贷！

　　费米和冯·卡门两位大科学家曾经讨论过一个奇妙的现象：天才人物为什么会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突然涌现出来？这也是我带领的团队一直在研究的课题，希望能够找到创新人才的成长规律和培养规律，以此来解答“钱学森之问”。经过长期的研究，我认为，对于人的创新性思维最为重要的就是实现智商、情商、健商、位商、灵商的“五商融合”。

　　我想重点剖析的是“五商”之中的“灵商”，在“五商”之中，最为核心与关键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其他“四商”。

　　——“智商”，是人们认识客观事物并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智商的核心体现在“逻辑思维”的开发与运用。随着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对于单纯的知识记忆已经变为更加便捷，人的记忆存储可以被机器所替代。正如钱学森本人所说：利用现代信息技术和网络、人机结合以人为主的方式，迅速有效集古今中外有关经验、信息、知识、智慧之大成。

　　——“情商”，主要代表着与人交往、相处、沟通等多方面的能力，以及对自己情绪的空治力。很多心理学家认为，情商水平的高低对一个人能否取得成功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智商水平。一些高等动物也具备情商，情商的本质只是与人交往中，经验和教训的记忆与总结，可以通过经验积累来提高。

　　——“健商”，主要就是人的健康体魄。在新世纪社会和科技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拥有健康体魄是人才自身发展的必备前提。提升健商并非难事，通过不断提高对自身健康的管理能力，不断提高身体素质和运动协调能力就能得以实现。

　　——“位商”，这是我在多年前提出的概念，也就是人在一定水平的智商和情商的基础上，具有迅速且准确判断自身在周围环境中所处的地位，以及制定恰当的人生阶段或整体性决策的能力。位商是一个人智商和情商综合作用下的能力体现，但是也与经验息息相关，过去因为“位商低”导致的教训，再碰到相同的情况，就会游刃有余。

　　最后，来谈一谈“灵商”。“灵商”究竟是什么？很多人会觉得神秘莫测、虚无缥缈，甚至觉得是怪力乱神。但事实上，它并非是人类虚无的妄想。实际上，灵商是指一种智力潜能，是心灵智力，即灵感智商，就是对事物本质的灵感、顿悟能力和直觉思维能力。无论是阿基米德从洗澡中获得灵感最终发现了浮力定律，牛顿从掉下的苹果中得到启发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还是凯库勒关于蛇首尾相连的梦而导致苯环结构的发现，都是科学史上灵商飞跃的不朽例证。钱学森说过：“灵感是潜意识，当酝酿成熟时突然沟通，涌现于意识即成为灵感。”“灵感这种思维往往表现为灵感或意念的突然闪现过程或悟性的涌现过程”。世界潜能大师博恩·崔西曾说过：“潜意识的力量比意识要大三万倍”。20世纪90年代，英国人达纳•佐哈、伊恩•马歇尔夫妇也提出了灵商的概念，并认为灵商是人类的终极智慧。

　　可以这样说，灵商就是新思想、新观点的“涌现”，是无中生有、有中生新，是人类创新的源泉。创造型人才，要在“五商融合”的基础上，更加突出灵商。灵商是人类智慧的终极涌现！

　　钱学森曾说：“人的智慧是两大部分：量智和性智。缺一不成智慧！”现代科学技术知识是性智与量智的结合，主要表现为量智，激发人的逻辑思维；而文艺创作、文艺理论、美学以及各种文艺实践活动，也是性智与量智的结合，但主要表现为性智，激发的是人的形象思维。二者的结合能够使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和改造能力上升到全新的高度，从而掌握大成智慧，总揽全局，突破障碍，做到大跨度触类旁通，完成创新。

　　——灵商是科学与艺术相融合。古往今来，很多科学大家都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体。文艺复兴以来，人类的科学与艺术成就皆达到了巅峰时期。当时的大多数著名画家，如达芬奇，既是艺术大师，又精通科学，其创作的画作包含了解剖学、数学、几何学和哲学等基本原理。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中的创举世人皆知，但是他本人却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不研究物理，我将是一个小提琴家。”钱学森本人曾高度评价他的夫人蒋英从事的音乐对他的重要启发。他说，正因为我受到了艺术的熏陶，所以我才能够避免死心眼，避免机械唯物论，看问题能够更宽一点、活一点。历史中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如果只懂文艺不懂科学，就只能认识事物的整体而不能认识事物的内涵；如果只懂科学不懂文艺，就只能认识事物的内涵而不能认识事物的整体。因此，坚持科学与文艺相融合是激发灵感的重要源泉。

　　——灵商是科学与哲学相融合。被誉为近代科学之父的笛卡尔，既是近代还原论思想的开创者，也是解析几何的创立者，他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哲学思想，怀疑一切的精神，开拓了欧洲理性主义哲学，提出了“身心二元论”观点，将物质与精神完全分离，深深影响着几代人的思想体系。他头顶的光环非常之多：他是法国哲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西方近代哲学创始人之一，是一个典型的科学与哲学集大成者。在这方面，马克思也是一位当之无愧地将科学与哲学、理论与实践完美结合的伟大思想家。他在研究哲学之初，就发现近代哲学中存在着二元对立思想，并经历了极度煎熬和内心挣扎，才总结出：科学是人类通过实践对自然的认识和解释，是人类对客观世界规律的理论概括；技术在本质上体现了人对自然的实践关系，科学解决了物质与精神、主观与客观、理论与实践、科学与哲学的关系问题。笛卡尔与马克思作为两个时代的思想巨人，都实现了哲学与科学相融合，建立起自己的思想体系大厦，影响了历史的发展进程，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灵商是科学与道德相融合。在这方面，普朗特、冯·卡门与钱学森师徒三人的迥异人生就最能说明问题。20世纪，普朗特作为哥廷根应用力学学派的创始人之一，长期服务于纳粹德国，直到被钱学森等人审问之时，仍在问如果希特勒不在了，谁能给他提供接下来的科研经费；还在关心自己家地里种的土豆。这样一位大科学家，却在人类的大是大非面前，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失去了高尚的价值观。与之相比，爱憎分明的钱学森对他的师公普朗特只能感到意外和惋惜。钱学森的道德是一种“我将无我”的精神境界，正如他在回国路上深情地说：“我将竭尽努力，和中国人民一道建设自己的国家，使我们同胞能过上有尊严的幸福生活”。服务于纳粹德国的普朗特、服务于美国的冯·卡门，服务于红色中国的钱学森，同为时代的科学巨匠，但由于价值观、道德感的巨大差异，有的成为了一座丰碑，让历史铭记；而有的则只能令人一声叹息。因此，灵商也必须与道德紧密结合，才能真正成就人生、成就事业。

　　钱学森98岁高龄，在他临终前几天曾说过：“人，不但要有科学、技术，而且还要有文化、艺术跟音乐”。钱学森晚年花了大量精力研究思维科学、教育等领域，这大概就是钱老想嘱托我们的，只有性智与量智相结合、科学与哲学相结合、科学与艺术相结合、宏观与微观相结合，才能真正实现“集大成，得智慧”，而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上下求索的人类智慧之光！

　　各位，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弄清楚了创新性思维的本质和来源，还是让我们回归教育本源，看一看我国的教育发展总体情况。1949年，全国5.4亿人口约有80%不识字。截至2018年，全国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入学率超过99%。2019年我国印发的《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中明确提出：到2035年我国总体实现教育现代化，迈入教育强国行列，推动我国成为学习大国、人力资源大国和人才强国。如果说新中国成立70年，我国解决了公民的教育缺失问题，让几亿人撕下了“文盲”标签；那么接下来的几十年，教育的重点就是从人才培养的“数量”转移到“质量”上，其核心就是推动创新型人才的不断“涌现”。从目前来看，我国的教育距离这一目标还存在一定差距，还需要爬坡过坎、滚石上山，孜孜不倦、久久为功。

　　20世纪80年代，有一句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的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上至七十岁老人，下至十来岁孩童，都非常熟悉。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在用“经验主义”践行着这句话。这句话看似很“小”，但其折射出的固有思维却很“大”。纵观我国教育现实，我们课堂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用于灌输“知识”，在于让学生多记知识点、多做练习题，甚至用“刷题”的方式将孩子培养成了做题机器，网上不是就有人自嘲是“小镇做题家”。这种方式片面强调“知识记忆”，却忽视了更加重要的，即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培养”。这让很多学生在进入社会后，变得本本主义、教条主义、机械主义，并不具备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这样的教育不仅让个体被逐渐“物化”，更是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个体的多样性发展和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让人们不自觉地忽略、淡化了文学、艺术、美学等学习，特别是这些知识对于启发“灵商”的重要性，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其实，这句话出自我国著名科学家钱伟长先生，但他的原意已经被“误读”了。据钱伟长先生的研究生（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樊蔚勋回忆，导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数理化这三门课学得透彻了，就可以获得扎实的理论知识基础。”只是后来有人把这种培养模式误解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中最大的误解就是把钱伟长原话中的“透彻”等同于“学好”。而人们往往又把“学好”等同于“高分”，应试教育的高分往往导致了理论脱离实际。现在回过头来看，到底应该如何理解钱伟长先生的话，我认为核心有两条：第一，在于“透彻”。意思是不仅要学好各门课的具体知识，更重要的是要“透”过这些知识，清“彻”地领会和掌握知识背后科学技术的发展规律和知识的来龙去脉，不仅要“知其然”，还应该“知其所以然”。第二，在于“基础”。也就是说现代科学技术体系的大厦里，数理化都是根基，地基牢固了，知识大厦就能盖得更稳、盖得更高。有了对世界的客观、完整地理解，有了对知识全面、系统地掌握，再去学习其他科学知识或者文化艺术就更加得心应手。有了这两个基本共识，就能更深刻地理解钱伟长的另一句话：“你不要认为书上的字是平的，也别认为书上的字都是一样大小。”这句话恰恰说明了学习之要在于领悟，而非知识的机械记忆。

　　现行高等教育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学科越分越细，这是一种典型的“还原论”培养模式。从课程设置来看，主要由普通基础课程、学科专业课程、公共课程等组成。这个课程结构让各类科学技术之间的联系减少、专业壁垒加深，制约了学生综合能力的培养。这种设置主要采用的是前苏联办学模式，这种办学模式倾向于专业教育，纵然近几十年来不断进行着改革，但是这种模式已经深深烙印在我国的教育体系中。这就是为什么：我国高校能够培养出大量的“专家”型人才，却鲜有“大师”级人物。按照钱学森的观点：专家就是片面家。专家解决的往往是某领域、某部门的细分问题，在解决复杂性、综合性问题时，往往只关注局部而缺乏系统性。我们都知道，当今的创新高地仍然在美国，但是美国人也常常感慨，他们创新最活跃的时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时的麻省理工、加州理工、霍普金斯等高校都由于战争需要投入到军事科研项目当中，他们做的都是跨学科、跨层次、跨专业的重大科技工程，不仅需要学科间相融合，还需要理论与实际相融合。正如钱学森本人在美国就先后参与了创建喷气推进实验室（JPL）、撰写《迈向新高度》等多项重大任务。这些活动为美国的高校提高科研水平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也由此奠定了美国的很多大学让本科生参与研究这一传统，并将其视为创新型人才培养的重要环节。

　　由此，我们能够看到，无论是“重知识轻能力”，还是“重分科轻融合”，这样的教学模式都是无法真正实现“集大成、得智慧”的，“灵商”更是难以从科学融合之中迸发出来。

　　当前社会还有一种价值追求和取向：认为国外的理念和模式比国内的先进，很多学校把给国外输送多少学生，作为办学好坏的重要标志，甚至是单一追求，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这是一种缺乏民族自信、理论自信、文化自信的典型表现。

　　一直以来，我们倡导的“大成智慧教育”就是用中国的理论，回答中国的问题；用中国的方案，提升中国的教育。“大成智慧教育”体系就是希望通过我们一点一滴的探索、实践，逐步优化教育体系，为新时代教育提供“第二发动机”，让教育事业“顶层设计和基层探索相结合”，为实现教育现代化砥砺前行。

　　钱学森所倡导的“大成智慧学”就是教育、引导人们如何陶冶高尚的品德和情操、尽快获得聪明才智与创新能力的学问。其目的在于使人们面对新世纪各种变幻莫测、错综复杂的事物时，能够迅速做出科学而明智的判断与决策，并能不断有所发现、有所创新。“大成智慧”的要害就在于：集大成，得智慧！按照钱学森的说法，“集大成”的对象主要是现代科学技术体系（人类知识体系）中广博的科学技术知识，还有体系外围的前科学（经验）知识库，这是能够“得智慧”的科学基础和知识源泉。对于大成智慧的核心是什么，钱学森本人是这样表述的：“大成智慧的核心就是要打通各行、各业、各学科的界限，大家都敞开思路互相交流、互相促进，整个知识体系个科学技术部门之间都是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的，人的创造性往往出现在这些交叉点上，所有知识都在于此。”

　　现代科学技术正朝着既高度分化，又高度综合的方向演进。约500年前的文艺复兴开启了“还原论”的时代，近代科学技术建立并不断分化，学科越分越细，教育越来越专业化，是典型的“小科学”时代；今天，科学技术走到了相互融合的“大科学”时代，教育就需要适应时代的要求，用一种打破学科壁垒、实现相互融合的方式进行，提高人才培养的“质量”，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培育杰出人才。

　　以上就是“大成智慧教育”的初心与使命，也就解释了我们今天为什么需要“大成智慧教育”。接下来，我想说的是“大成智慧教育”究竟是如何实践的。

　　前面已经谈到，创造性思维来源于智商、情商、健商、位商、灵商的“五商融合”，其核心在于灵商。而灵商的获得是科学与艺术相融合、科学与哲学相融合、科学与道德相融合的结果。因此，将这一理念融入教学，核心在于三个方面。

　　第一，如何调动学习的原动力？在这方面，大成智慧教育的做法是变“玩物丧志”为“玩物尚志”。兴趣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内驱力对人带来的激励永远大于外驱力，二者需要相互结合、相互促进。为了激发学生的原始兴趣，我们基于航天技术，打造了航天科技体验中心，将科普教育与休闲娱乐有机结合，把航天领域的研究硕果及未来航天发展设想以“寓教于乐”的方式进行传播，让学生在科普教育与沉浸式体验中学习科技知识、感受航天精神，从小培养孩子的科学素养，激发青少年探索宇宙的热情。例如，通过对火箭的设计、制造、发射、应用、返回等全周期亲身体验，解密航天活动，不再是从冷冰冰的电脑或电视屏幕去观看，从先进科技的“旁观者”变为“参与者”，甚至“主导者”，培养他们对科技、对宇宙、对未知、对未来的深层探索兴趣。目前，体验中心已在北京、辽宁、陕西等近十个市区落地生根，大都已成为当地有影响力的航天科普场馆，为公众提供最新最极致的航天科技体验与航天知识学习的场所。

　　第二，如何促进知识的集大成？在这方面，大成智慧教育的做法是变“学科分立”为“学科融合”。“钱学森班”实施跨学科通识教育，为品学兼优的学生创造不设“天花板”的成长空间，培养基础知识宽厚、兼具科学创新能力与综合人文素养的拔尖创新人才。以某高校“钱学森实验班”为例，课程架构按照钱学森现代科学技术体系的11大门类进行设计。通俗地说，就是要求学生们成为既通晓天文地理，又擅长琴棋书画的全面型人才，重在培养学生的系统集成能力、思维能力、实践能力和创新能力，以及具备可持续发展的自我学习能力。这些学生根据学科兴趣单独编班、独立授课，以通识教育为主，选修专业基础课程和专业课程，重点加强学生理性思维能力、数学建模能力、物理洞察能力等培养，已经取得了积极成效，还在不断完善提升。

　　第三，如何实现灵商的涌现？在这方面，大成智慧教育的做法是“科艺融合”“德行统一”。通过音乐、美术、影视等课程，把更多美术元素、艺术元素应用到课堂上，让学生具有对“美”的感知能力和鉴赏能力；通过开展形式多样的艺术节、文化节等活动，让学生的内心变得充盈而温暖，坚韧而柔软，让学生在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中获得内心的滋养。通过让学生们参观钱学森生平展、航天历史科普等内容，将航天科学的累累硕果与航天领域为时代称赞的航天英雄们的光辉历史，以声光电的形式进行展现，让学生在真实的体验中了解航天事业的艰辛不易，增强民族自豪感，养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作者：薛惠锋，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 中国航天系统科学与工程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