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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阅读中提升自我,一本好书可以带来无限财富;在行走中锻炼身心,一段畅游大运河的阅读旅程可以留下独特的人生记忆。2022年4月,由北京市通州区文化和旅游局主办,大运河沿线城市、光明网共同承办的大运河阅读行动计划启动,面向大众征集阅读、行走大运河的读书体会与亲身经历,以期通过跨区域合作推进全民阅读,发展和弘扬好大运河文化。现选登部分优秀作品,以飨读者。
作者:王树浩(河北)
先民逐水而居,故乡依京杭大运河而兴。明清时期,冀东南郑家渡口繁盛景象,既留下“帆樯相接、万方辐辏”的辞章,又有“小天津卫”的美誉。老家距县城南向五十余里,从小到大,运河水清浅或断流,难得浩渺烟波时候,更没见过航船扬帆穿行。这,难免平白萌生几许遗憾。
其实,早年运河上,是跑过火轮的。想来轮船在水面疾驶,乡亲们会欢呼传唱:“过船了!过船了!”可惜,我没福分亲眼目睹,只在离家往北四五里远的武城大桥下,见过两条小火轮搁浅。她们几乎首尾相连,沉陷桥下深水坑,安然守望汛期光临。我不知道她们由哪里来,不知道是否是一家团队,更不知道那么小的轮船,究竟能装多少货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船上的人要登岸买米面油菜等生活必需品,还要打水吃。两条船上人都不太多,他们应和互答的高嗓大声在河道回响,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亲。没等我纳闷行船受阻,哪来那么好的耐心和脾气?某个夜晚,大运河涨水,两条小火轮便一下子失去了踪迹。
老家村落毗邻运河边,1972年由河滩搬迁堤内,简化了曹家渡口的旧称。唐人韦应物有名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满满的诗情画意,却与村名实际并不契合。县域沿运河最大的村庄,近3000口人,却没一叶扁舟。隔河相望,对岸三里许就是我姥娘家。那年景,运河里水大,我跟母亲登门探望姥爷姥娘,需绕道大桥多走十余里的路程。幸好至少春冬两季,多能趟水或溜冰过河。挑拣清澈见底的地儿,最深处不过没了膝盖。河水被春阳晒得暖融融的,两岸芳草鲜美,成群结队的山羊、绵羊,或俯身吃草或追逐嬉戏,倒常惊散水中自由自在的大小游鱼。那时就盼望,如果村头实至名归有个渡口,有摆渡的艄公,便可三两三头去姥娘家了。小孩最爱走姥娘家,可享受到姥爷姥娘最高规格的疼爱优待。母亲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她说原先这里是有过摆渡的,父亲就是用船将母亲接过岸,娶进了家门。不知为什么,那条船悄无声息湮灭在了岁月长河里,像父母亲的青春韶华一去不复返。
大概七八岁左右,我平生头回乘了一次船。那条船坐落在村南三里处的河道,恰在邻村正东头。非止一次听大人讲起那条船,那个名叫姜圈的村庄。1965年,河北、山东以运河为界,将姜圈分为东西两个村庄。我大娘娘家就是河东姜圈的,河西姜圈还有她的好多亲戚。终于盼来跟大人串亲拜年的年龄,终于走近了闻名胜似见面的那条船。满脸皱纹的艄公见大娘走来,老远便一个劲地连声喊:“大姑!”我与堂兄紧随大娘登上船,当村人不用拿摆渡费,理直气壮省下好几角船钱。时值隆冬,顺河道刮着刺骨西北风。这头争渡的人上了船,那头岸边簇拥的人群也在唤艄公。艄公抖擞精神,数九寒天脱下身裹的老羊皮棉袄,撑起鸭蛋粗的长竹竿,冲犬牙差互浮冰下的河底猛一发力,那条船借着风势三撑两撑便到了对岸。河水本不深,河面本不宽,船上积水冻成滑溜薄冰,不小心便会跌个趔趄。上船、行船、下船,像本仓促翻开的旧书,少了太多臆想中的浪漫。此后年月,我多次乘过那条船,乃至两岸笔直联起钢丝缆绳,老艄公舍弃了古色古香的长竹竿。甚至多数时候,它头朝东脚朝西,一动不动趴在运河浅水洼,无精打采权当浮桥用。冬阳投放其上,不知不觉,那残破船身涂上些斑驳光影。
赶上姜圈村的船休假罢工,而春节拜年又是不能不办的大事情。我跟堂兄会再南行十余里,去乘辛堤村的那条船。辛堤是运河县内段的南端,那里同样有家摆渡。渡口离蜿蜒长堤足有一里许,河对岸姑姑家正是拜年的目的地。自行车在河滩土径上颠簸,广阔田野宛若画卷铺展面前,有种心旷神怡的触动。辛堤村与对岸没有太深渊源,来往过客便少,那条小船起不到类似姜圈村的作用。有时兴冲冲赶奔河边,小船孤零零躺在沙滩上喝西北风,却寻不到撑船的艄公。我们只好与对岸寥落乘客一样,向着河心流水浮冰望河兴叹、迷途知返。回转长堤继续迤逦南行三里地,去走邻县的渡口驿石桥。那石桥像个驼背老人贯通两岸,拱高坡陡,过桥要加十二分的小心。好在远远望去,拱桥给运河风光平添着浓郁绮丽秀美。
记忆中,运河上除了这数条船,勉强能算船的,或许当属橡皮圈了。它由汽车车轮内胎打足气改造而成,不是为渡人,却是打鱼人的特定用具。渔夫端坐其上,任其在波光潋滟里飘荡。他掌控渔网远远撒个大椭圆形,网下坠沉到河底,等再拽上来,网内便少不了活蹦乱跳的鱼虾。其中鲤鱼最多,鲫鱼、草鱼、白鲢居次,河虾蚌蟹也跟着凑热闹。大运河是家乡的母亲河,只有久居河畔的乡亲才懂她的丰美神韵。渔夫喜笑颜开,将鱼虾装进牢系橡胶圈上的鱼袋,它们依然会在袋子里不安分地跳跃挣扎。橡皮圈顺流而下,一路欢歌一路收获,岸上的观众也感同身受,分享着打鱼人难以言说的舒畅欢快。
那年代,我还曾亲眼见过运河炸鱼的恢宏场景。趁汛期,六七渔人搭伴结伙,有人疏导岸边大人小孩远离,有人在橡皮圈上端着舀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唱主角是拿炸药瓶的那位,他多半行伍出身,否则拿捏不准爆破的时间与分寸。伙伴帮他点燃炸药瓶开口处的引线,引线在他手中嗤嗤冒着惊心动魄的火花。此人向水边紧跑几步,奋力将炸药瓶抛到河中央。耳轮中只听一声震天巨响,河心腾起足有三层楼高的磅礴水柱,水柱由天空哗然垂落,连河畔躲得老远的观众都被浇淋满头水滴。说时迟、那时快,河面上骤然密布泛着白肚皮炸晕的海量鱼群。掷药人、点药人及同伴们,早七手八脚抓起各类渔具,扑向浅滩打捞胜利果实;橡皮圈上的人,更是直奔水柱落脚处,大刀阔斧挥舞起舀子;河岸上的成群观众也匆忙变身捕捞者,一窝蜂跑进浅水地带,哈腰、下手、挺身,就能白捞五六斤大鱼小鱼。打鱼队伍中,至少有两人专门张开大包袱、塑料编织袋,便于翻白眼的鲤鱼、鲫鱼、鲢鱼、草鱼,条条归仓。此间,橡皮圈充当运河上的船,展示出独具优势。它在河面上起伏纵横,直至实在无力承载重负,方划移岸边,卸下满载而归的丰硕成果。
那热火朝天的动人场面,那难以置信的惊人收获,唯有亲历者,才对什么叫激荡人心顿生感怀。我曾见过好多炸晕的大鲤鱼,竟然足有近三尺长,大人揽在怀里像抱着胖娃娃;我曾见过装载满车厢鱼的拖拉机,艰难在河岸滩涂行进;我曾见过漫天彩霞铺洒那么多欢呼雀跃的笑脸上,见证着贫瘠生活中的幸福美好;后来,我还曾见过有人偷偷用科技手段,一夜之间在运河里捕捞上百斤的甲鱼。俗话说:静水流深。这千年汩汩滔滔奔流不息的大运河呀!谁能相信她谦和博大的怀抱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多的神奇伟丽。当然,伴随老乡生态和法治意识的提升,此后时光,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炸鱼的事儿。
言归正传,大运河通达南北,仅贯穿故乡便75公里,途经七个乡镇、64个村庄,数不清到底有过多少渡口多少条船。就我的短浅经历,却只见过老家附近的几条船。阅历渐增,我也曾辗转去过一些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船只。武汉长江大桥下,巨轮鸣笛;海南三亚浅滩处,游艇扬帆;雨中万泉河上的竹排,在嘹亮歌声里乘风破浪;深圳出海口停泊的油轮,经行万里锈迹斑斓。然而,年华愈长,反而愈怀念故乡运河上的船。即便,她们平凡无奇、欠缺壮观,却浸润着岁月乡愁和对家乡深切的爱恋。
有时,我会莫名其妙畅想,运河上的船,极像幼年雨天亲手折叠的白纸船。尽管它们一只只,在水面上漂流、摇晃、歪斜、湿透、沉底,任凭雨打风吹去。小小纸船,何尝不寓示着诗与远方?不潜藏着梦与希望?
作者简介:王树浩,男,现年46岁,供职于河北省衡水市故城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先后于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70余篇,并屡获省市征文奖项。